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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马东和罗振宇,一场中年危机的三个镜像

2017/9/4 10:31:25 分类:成败经验谈
最成功的“知识经济”商人罗振宇,刚刚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知识发布会”,深圳卫视和优酷同步直播。罗振宇说,他的知识付费app,在过去的一年获得了超过1000万用户。比这场发布会早几天,著名知识分子、作家许知远的访谈节目《十三邀》第二季上线了。首场嘉宾是著名的文化人、…

最成功的“知识经济”商人罗振宇,刚刚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知识发布会”,深圳卫视和优酷同步直播。罗振宇说,他的知识付费app,在过去的一年获得了超过1000万用户。



比这场发布会早几天,著名知识分子、作家许知远的访谈节目《十三邀》第二季上线了。首场嘉宾是著名的文化人、现象级综艺节目《奇葩说》的制作人马东。在访谈中许知远问马东:你喜欢这个时代么?马东说:喜欢。许知远问他:你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么?马东脸上微微露出了一点复杂的表情,说:没有。许知远有点尴尬地向后仰了一下,笑着说: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很多人觉得,以知识分子自居的许知远问了太多不合时宜的问题,最终让他自己陷入尴尬,他有着太多的偏见预设和“严肃知识分子”的优越感,而马东那句“我没那么自恋”简直就是抽向许知远的一记漂亮的耳光。许知远根本就没有与他人对话的能力,因为他从来不尝试着理解别人,他的思维结构僵化到不能容纳任何新的东西,为什么读博尔赫斯才是知识分子,而录制《奇葩说》就不是知识分子的本分呢?为什么马东在澳洲留过学,就一定要在你读关于悉尼的文字的时候流露出怅惘回眸的神态呢?马东说他喜欢这个时代你就很费解,你有什么可费解的呢?


把许知远跟马东的“尬聊”理解成一个迂阔不思变通的老派知识分子和一个聪明狡黠的文化生意人之间的鸡同鸭讲,是一个很有戏剧张力的场景。但其实我觉得,许知远说的,马东都懂,马东的意思,许知远也懂。把马东那句“你的本色是愤怒,我的本色是悲凉”highlight 出来放在标题里的,是许知远的“单向空间”团队,不是其他人。


愤怒何态、悲凉何故,在看似话不投机的交锋中,两个人都get到了。


这是《十三邀》的第二季开场对话,第一季的开场嘉宾,不是别人,就是罗振宇。许知远和罗振宇之间,也有类似的交锋:许知远也把他对这个世界的迷惘、质疑和愤怒全盘抛给了罗振宇,罗振宇也是逐一拆招。作为追求黄钟大吕般经典阅读的知识分子,许知远肯定不全然理解罗振宇批发的散装零售知识有什么意义,他说:我就是个唱挽歌的人,你不觉得挽歌很美么?罗振宇说:唱挽歌是在浪费生命。


罗振宇未尝不理解挽歌的顿挫之美,但他不唱,或者不在公开场合大声地唱出来。许知远也不会据此认为罗振宇是一个颟顸无知之辈,虽然略矜持迂阔,但他毕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许知远、马东和罗振宇,他们三个人其实是一路人,他们是中年人,也是知识分子。


许知远生于1976年,马东生于1968年,罗振宇生于1973年,都过了不惑之年。让这一代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四十而不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因为这代人从出生到成长,再到过完半辈子的过程,整个中国社会都在经历着大悲大喜的跌宕,伴之以不期而遇的兴奋、冲动和困惑。比起上一代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们的知识结构更完整,见过和经历的更多元,感知世界观和价值观冲击也更丰富:东方与西方、技术与人文、经济与伦理、社会坐标上的左与右……从文化底色上,他们是接近的。


而且他们都在人生的上半场抓住了机会,无论是时代的还是个人的。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许知远,社会文化节目主持人的马东和财经商业节目主持人的罗振宇,都找到了在这个社会上属于他们的人物设定,而且都做得很不错。


但不期而遇的宿命是:在2010年之后,他们都进入了中年,他们的各自的人物设定都被挑战了,中年危机也开始了。


移动互联网来了,人工智能接着还要来,媒介越来越碎片化,娱乐至死从理论变成了现实,二次元入侵三次元,传统和经典的宏大叙事——无论是商业的、社会的还是人文的,都在快速瓦解坍塌,社会更撕裂和多元,人性更脆弱,自由表达越来越变得不可能……有的人的中年危机就是一个保温杯,可对这些有知识、有资源、有名望和有表达能力的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中年危机。


人们不读博尔赫斯了,不看电视了,不看纸质书甚至连电子书也看不下去了,不相信理想主义了,不讨论形而上学了,年轻人不爱听大道理了,不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了,“丧”比“正能量”可爱了。这么下去,他们的书谁买,他们的节目谁看,他们的社会价值在哪儿?


重要的是,当人生上半场的很多自我设计和建构局部崩塌之后,他们还理解不理解这个世界,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仨人都顿挫过。马东2013年从央视离职之后打了8个月的高尔夫,标准的中年危机生活;结束了在央视财经频道和第一财经当主持人的日子,罗振宇一度有近两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而许知远,在很多书不能出,很多文章没法发表,很多年轻人不再把他当成知识偶像之后,一直在质疑,在愤怒。


也几乎是在同时,三个人找到了各自的解药。


2012年底,罗振宇开始了《罗辑思维》;2013年底,许知远和他的团队拿了一笔投资,“单向街书店”升级为单向空间新媒体;2014年底,马东在爱奇艺制作的说话达人综艺节目《奇葩说》上线。


罗振宇开始了散装零售知识批发的生涯,从每周一期视频,每天一段音频,到现在的散装知识付费商店“得到”。


罗振宇消解了知识,把成章节的、系统的、卷帙浩繁的商业和文化知识体系掰开了揉碎了,变成一个个故事、一个个段子,一段段谈资、一条条秘籍和一件件工具,喂给那些需要用知识填充碎片时间和空虚大脑的人们,他不指望人们从树木中望穿森林,只在乎这些散落的知识容易被获取、直接能拿来用。


它变成了一个估值几十亿人民币的生意。罗振宇甚至越来越往幕后缩,不再出来布道,不再贩卖他的知识和价值观。他说他自己就是一个生意人,不是什么知识分子和文化人,他爱这个能让他赚到钱的时代,他不需要唱挽歌。在“知识发布会”上,他跟信众们说:书是读不完的,都来买零售的知识吧。


作为知识生意人的罗振宇成功了,这比做财经频道主持人更让他有成就感。倡导散装零售知识的他还读书么?当许知远疑惑地问他“这个时代不需要挽歌么”的时候,他真正在想什么?他可能说了一些,但更多的,他应该没说,但他心里清楚。


这几年,很多中国企业家的命运大起大落,在历史的注脚面前宛若尘埃,熟悉他们过往曾经的罗振宇看着这一切,内心里吟唱过挽歌么?



马东炮制了《奇葩说》这么一档现象级综艺节目,而且成功了。一档有智识和思辨含量的节目能获得人气和商业上的双重成功,靠的真不只是运气。


这档节目里有素人,有明星,有两岸三地的知识分子,有犀利善辩的妖孽鲜肉,当然还有罗振宇,甚至雷军和李开复。他们辩论的都是年轻人关心和困惑的话题,从接受不接受开放式婚姻,到整容重要不重要;从长生不老是不是好事,到要不要帮失忆的恋人一键恢复记忆。有的现实,有的飘渺;有的形而下,有的很形而上;有的关于社会和伦理,有的触摸了人文和终极哲学。要谈得有趣、有料,还得有八卦、有鲜明人设和娱乐性——作为出品人,马东改变了很多。


他擅长让这事变得有内涵和有料,但也和他的搭档蔡康永、明星辩手颜如晶和姜思达等人那样,穿上了很夸张的戏装,把头发挑染成了不太常见的颜色。


那些90后辩手觉得马东“挺俗的一人,跟我们挺聊得来的”,这应该是马东追求和想要的,但这个未必是100%真实的马东。他用这种方式制造了一款现象级的综艺节目,一个很赚钱也值钱的文创生意,也用这种方式让自己试图变得更年轻。


年轻是一件好事,可以用来对抗衰老忧心忡忡,这就是王朔说的“人老的标志不是守旧,而是维新”。


“热爱这个时代”的马东对这个时代的真正看法是什么?我跟《奇葩说》的个别辩手有一点私交,很多辩手私下里是很严肃和厚重的人,关心一些很深沉和焦灼的时代叙事和话题。显然,这些话题不可能拿到《奇葩说》的节目上来,但作为“过来人”的马东,私下里会跟他们聊这些话题么?


当马东说出“我的本色是悲凉”的时候,那个把一个臃肿而沧桑的身躯包在五颜六色的衣服里的马东,从我的眼前倏地消失了,那个瞬间,他的鱼尾纹里真的写满了悲凉。



而许知远,是被误解最多的那一个。


看上去,他仍然泥古不化,他出差的时候仍然在高铁上蜷着脚,一边摸着自己的大腿一边读很厚的纸质书,在上面圈圈点点;他仍然希望写一部史上最好的《梁启超传》;他仍然用自己的信仰和坚守,对抗着时代的车轮。但除了作家和知识分子的身份,许知远现在的另一个身份是“单向空间”创始人,经营微信公众号、音频、视频访谈节目、“单向历”这样的文创周边产品,当然还有书店。


他的一些知识,也被零售了。


其实,许知远很入世,但方式不同。比起罗振宇和马东,他少了迂回和闪避,多了单刀直入。罗振宇和马东把自己的本质拆碎了,揉在了节目里和散装的知识里,藏得很好;许知远把他的镜头感、音频的节奏驾驭等一些新媒体运营的技巧遮蔽在了他对大时代的焦虑和愤怒里,藏得也不错。


许知远“入世”的方式,就是去跟那些和他“道不同”的人聊天,把他的焦灼、困惑、不安和异议直愣愣地抛给对方,他知道对方会反驳,会否认,甚至反唇相讥;但他不在乎,他也不会在最后的节目里剪去这些尴尬的场景,因为这些尴尬本身,就是这个时代和这个世界的尴尬,他从来没打算回避它们。


他不是一个不能容纳任何新想法和新事物的人,他也是一个不错的新媒体经营者。他在镜头前面毫不避讳地流露出他对俞飞鸿的喜爱甚至花痴;他在跟一群二次元coser对话的时候一脸困惑,他不喜欢二次元,也在用自己的认知框架去“冒犯”她们,但他真的在听她们说什么,而且最后好像也被说服了。


这些过程,这些镜头,都很真实,但也很有戏剧张力。从这个意义上说,许知远还是那个焦虑愤怒的知识分子许知远,但他在镜头面前“演”得还真不错。


对一个对世界有认知、对自己有判断同时又絮絮叨叨的中年人来说,化解“中年危机”的另一种方式,其实就是把自己的焦灼和危机感暴露于大庭广众,本色地与世界上那些他不理解、不适应和无能为力的事物直接对抗和交锋,在这个“互相伤害”的过程完成与世界的和解,与自己的和解。在很多时候,《十三邀》给我们呈现的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而且作为一档那么严肃的谈话节目,《十三邀》已经算是成功了。


从社会影响力上,它不能跟《罗辑思维》和《奇葩说》相比,但思想的交锋从来就不是以粉丝多少、估值高低和财富多寡为前提的。罗振宇和马东为什么上许知远的《十三邀》?单纯地为了推广和营销么?许知远的听众有多少会是《罗辑思维》、“得到”和《奇葩说》的粉丝?那些听罗辑思维的人、在“得到”上买名人格言的人和为了支持马薇薇或肖骁争得势不两立的人,又能有几个人知道许知远是谁?


他们之所以愿意花几个小时的时间跟许知远坐下来,除了市场和公关的需求,恐怕更重要的是:他们面对面地坐下,互相凝视着对方,几个小时的时间,他们的交流是充分和尽兴的。


这种交流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奢侈了。


许知远把一些尴尬的问题扔给罗振宇和马东的时候,他们知道他的意思。他们在镜头前面,用一些有技巧的方式否认和回击的时候,背后的潜台词,互相应该都懂。“和而不同”是一个很套路的说法,他们在节目里需要呈现这个,但背后那些“和而同”的暗号,他们互相应该能接得住。


毕竟这些读过书、经历过事、见证过时代际遇变化的老男人都知道,中年是一段漫长而难捱的时光。这么几个小时的交锋,对谁都没有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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